《香山叶正红》编剧柳桦:我现在对自己写东西是有信心的

文|「广电独家」  兰之馨

 

有些编剧在戏里修炼自己,有些编剧在戏里感悟人生,而柳桦是在印证自己。


 在占有大量资料的基础上去寻找感觉,这是柳桦的工作习惯,撰写《香山叶正红》亦不例外。《香山叶正红》讲述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后,毛泽东带领中共中央从西柏坡入驻香山,筹建新中国的故事,盛和煜、柳桦等担任编剧。

 

写这部剧时,柳桦是按时间节点来看资料的——毛泽东从西柏坡进京,上午走到哪儿了?中午在哪儿吃的饭?下午又是怎么走的……史料记载,进京那天,毛泽东、周恩来抵达香山时已是夜里,香山有一个坡,普通轿车上不去,必须停下换乘吉普车,于是有一个等车的空当。“当时他们会是一个怎样的状态?从1921年到1949年,奋斗了这么多年,无数同志牺牲了,到了马上要上山的这一刻,在一片黑暗的树林里面,在等车的空当,两个领袖会说什么呢?”柳桦突然间就想了这样一句话——在黑暗中,毛泽东跟周恩来说:“恩来,我们来了。”

 


感受到了这个时刻,想到了这一句话,柳桦就对整部剧有了感觉——经过一路打拼,他们终于走到了胜利的前夜。这是经由大量占有资料,经历了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,找到感觉的这一刻,柳桦对这部剧有了信心。

 

而接下来,就进入正常创作——“大事不虚,小事不拘”是写这种剧的一个原则,在保证历史节点准确的同时,不断补充细节和空隙,把观众不知道的填补上,把观众知道的描述清楚。

 

▍捕捉细碎的历史褶皱

 

关键历史节点是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,写大题材大体量的主旋律作品时,柳桦更感兴趣的是这个节点的前和后,这是他早前写另一部主旋律剧《秋收起义》时获得的体会。“我在资料的字里行间里捕捉细碎的历史褶皱,好让我能够理解这些伟人,能够和他们有一个地方搭起来。”

 


柳桦

按小时来看资料,顺理成章成为柳桦在工作中的自我要求。比如,这本资料写到毛泽东中午在做什么,另一本写到他下午几点在做什么,梳理所有涉及到时间的史料信息,找出其中没有记载的时间段,就是编剧可以加以想象的地方。

 

光有毛泽东的时间纵轴还不够,还要兼顾其他五大常委各自的时间纵轴,找出彼此的交叉之处。

 

还要看大的历史时间轴,比如,此时解放战争到什么阶段了?有没有渡江?蒋介石正在做什么?国际上,莫斯科在做什么?斯大林在做什么?

 


在此基础上,还要拉横轴,比如,1949年3月份的北京是什么状态?市场如何?田里有没有麦子?有什么蔬菜?柳桦甚至还查到了当时北京租房的价格。

 

对资料要求多是《香山叶正红》比一般的题材更难之处。据悉,《香山叶正红》写了一年多,不仅前期大量时间都在看资料,一直到写剧本,还是不断有新的资料补充进来。除了大量搜集阅读资料,柳桦也数次去香山进行实地采风。

 

巧的是,柳桦同期还接了北京广播电视台的广播剧项目《中共中央在香山》。两个项目都要去采风,资料就更多了一些,对史实也越发印象深刻。那部广播剧最终获得了第15届全国精神文明建设“五个一工程”奖和第9届北京市文学艺术奖。

 


如何处理真实历史人物和虚构人物、真实故事和虚构故事之间的比例,是盛和煜、柳桦等人在创作《香山叶正红》过程中反复讨论权衡的问题。“比如,毛泽东这些真实历史人物是不能编的,一些战士、警卫员、工商界代表等有虚构,但虚构比例到底占多少,特别难掌握。”

 

经过反复权衡并听取专家意见,最终他们决定还是要以真实历史、真实人物为主,虚构人物、虚构故事为辅。

 

▍打动观众是努力的方向

 

柳桦的手机里常年留着一条网友的微博私信,那是他在2017年《秋收起义》播出时收到的,来自一位年轻、时尚,看上去生活状态跟柳桦完全不同的空姐。她说这种红色题材是她根本不可能看的,但她无意间就看下去了,而且真的为先辈们的牺牲而特别感动。

 

几年来,柳桦时刻拿这条私信鼓励自己。观众永远迎合不全,迎合也不是创作者应有的状态,他相信,踏踏实实写能感动自己的情感,就能打动别人。

 

柳桦一直认为,编剧也是一个普通观众,如果看的资料能打动他,也就具备了能打动观众的基础。

 

打动观众,也是柳桦在创作《香山叶正红》时努力的方向。在他看来,《香山叶正红》讲述的这段历史中,有很多真实事件本身足以打动观众,比如毛泽东跟普通战士的情感,他在看史料时就已被打动。而他要做的工作,就是把这个感动的点打通、放大,然后提炼出来给观众来看。

 


跟别人讲述一个故事时,如果讲得自己汗毛竖起或是嗓子哽咽,那它写出来就一定能打动人。这种体验,柳桦屡试不爽。而在创作《香山叶正红》的过程中,这种时刻特别多,因而他对这部剧特别有信心。

 

胜利来临了,有人却倒下了,这是创作时柳桦最受触动的点。“红旗已经竖起来了,但胜利果实还需要鲜血继续去浇灌,还有人被特务暗杀,还有人倒在渡江的船上……牺牲是革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,革命能成功,正是因为有那么多人不怕牺牲。”柳桦说,他特别想把这种东西传递给观众,让观众知道胜利来之不易。

 

▍在作品中印证自己

 

有些编剧在戏里修炼自己,有些编剧在戏里感悟人生,而柳桦是在印证自己。不管什么题材,他将人生体会用人物展现出来,如果观众看了也喜欢,他会很快乐。

 

比如,2019年播出的主旋律作品《国家孩子》,剧中主人公都有真实存在的原型,柳桦和他们因为采风而熟识,加之年龄相近,让他能更好地将人生体会置于角色身上,最终效果很好,观众看了很喜欢。在柳桦看来,这就是编剧的价值体现,他乐于这样的分享过程。

 


正是如此,写作虽然累,却让他快乐。因为从小喜欢写作,大学时柳桦就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的戏文系。学生时代的柳桦有些“叛逆”,同学们的作业写的都是话剧剧本,而他写的是电影剧本。如今,当年的同学做什么工作的都有,像他这样还在专职做编剧却很少。

早年,机缘巧合下,柳桦在工程承包公司工作过14年,负责项目管理。因为工作关系,他还曾去过非洲苏丹、贝宁等国家,个中见闻轶事辑录在他的文集《非洲小札》里,读来趣味横生。体验生活是编剧的必修课,这些大部分编剧都未曾有过的独特经历,成为柳桦日后创作中的养分。

 

上班的14年,柳桦没有放弃创作,他为《新京报》《京华时报》等写了大量专栏文章,《梁红玉》《剑出江南》《敌后武工队》这3部电视剧也是在这期间写就。“很辛苦,没有休息日,夜晚都是在熬夜,特别压榨精力。”不过,创作带来的快乐无疑更多,直到兼顾起来越发吃力,柳桦才最终下定决心专注创作。

 

柳桦剧作颇丰,特别是在辞职以后。没有社会职务,也不用去上班,不好吃,也不爱玩,柳桦生活得特别简单,每天醒来随便吃点就开始工作,一直工作到夜里,不用怎么休息,更别说给自己放个假,往往上部剧还没完,下部剧又开始了,接的还都是自己喜欢的题材。

 


如今,写小说、散文已经不足以满足柳桦,想表达感受时,他会直接做成剧本。“小说这种能够自由抒发的方式实际上是在给创作松绑,但我们受的训练是要你局限在舞台或者摄影机前面,这是更加难的。我已经学会难的了,何必还要放松自己?”

 

▍更期待它叫“正能量”

 

这些年的主旋律创作如火如荼,柳桦认为,这些年观众在进步,主旋律创作者在进步,领导层也要求创作要有血有肉,可以说整个行业都在进步。

 

在柳桦看来,主旋律创作尤为必要,因为文艺具有使命,作为创作者,要去完成这些使命。“简单点说,老百姓不了解现在的一切是怎么得来的,需要专业创作人员用艺术形象去告诉观众,比如,我们是怎么胜利的,怎么扶贫的,怎么改革开放的,否则你给观众看文件,他们不见得能看得到,看到了也不见得能吸收。”柳桦说,“《山海情》《大江大河》我都看进去了,这就是好东西。看的时候被这些人物打动,说明它的目的实现了。”

柳桦的创作中,有许多近代的、战争题材的作品,他坦言,并非因为偏爱这些题材。只是这类作品写得多了,掌握了这种语汇,能相对熟练地将自己代入创作中,不过,该下的功夫还是一点也少不了。还有一个关键原因是,这类作品写得好了,就不断会有同类题材的项目找过来。

 


在柳桦看来,只要作品反映的是正能量,它们就属于同一类作品。相比人们口中的“主旋律”,他更期待它叫“正能量”。“写民族的也好,写战争的也好,对我来讲都是一个类型,只不过《香山叶正红》属于重大题材,分量更重,关注的人更多,要求会更严格。”柳桦说。

 

▍在人群中专注于自己的方寸之间

 

编剧粗分有两类,一类特别能说,一类特别不能说,柳桦说,他属于后者,慢热。

 

百度百科上有一张柳桦参加《国家孩子》发布会时的照片,他看上去沉静而平和,柳桦却坦陈那时特别紧张。“为什么我比较愿意接受电话采访,因为面对面我就没有现在这样自如。下次见面,我可能会把你当朋友一样没有拘束,但是如果没有前一次的铺垫,很可能头半个小时都在说废话。”

 


这样性格在创作中的好处显而易见,比如,会更沉静,不急于表达,更有精力去观察,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。不好的地方是,每部作品的采风环节都会“痛苦”,不能一次采风就收到最好的效果。柳桦的办法是反复采访,跟采访对象混熟。“性格不是我的优势,但我可以让你信任我,让你愿意敞开心扉,因为我看起来像好人对吧?”他笑道。

 

写《国家孩子》时,他就采访了好几次。“第一次去就跟大家都认识了,后来觉得不够,自己又去了一趟,在那租了个宾馆,跟那些人生活在一起,大家都相信我了,把我当小弟弟,那时就特别有收获。”

 

为了可以既在人群中,同时又能专注于自己的方寸之间,柳桦在咖啡馆写作已超过10年,北京的咖啡馆他都很熟。

他最近喜欢去的咖啡馆就在爱奇艺楼下,咖啡馆里有很多爱奇艺的员工。“在一帮同行中间,你会感觉到一个特别强烈的气场,就是这个行业是这么一个很普遍的行业,没有特别高,也没有特别低。”这种体验,他觉得很有意思。

 

刚开始去咖啡馆时,柳桦特别注意观察周围的人,写一段文字就把耳机摘下来,听听别人在干嘛。他不回头,也不看对方长什么样,就听寥寥几句对话,“脑补”出一个故事。柳桦说,这也算一个业务训练,但主要还是出于好玩。

 

不过这两年,观察外界已经没有更多让他觉得新鲜的东西了,他开始更多专注于自己。

 


柳桦经常会在微博里记录一些让他佩服的剧作,他喜欢像《为黛西小姐开车》《绿皮书》那种认认真真讲故事,有一定深度,但又不晦涩的作品。“都在同一个时刻、同一个地球、同一个行业里,人家做得那么漂亮,这会激起我身为影视人强烈的自豪感,虽然它不是我写的。”

 

随着年龄的增长,柳桦还有两个体会:阅读上,看片子的口味相对固定下来了,以前什么口味的片子都要看,哪怕特别不合胃口的,用他的话来说,自己已经过了兼收并蓄的阶段了。再者,创作上更加朴实,不玩“花活儿”了,更加觉得把人物写生动了,感人了,照样有打动人的力量。

 

“我现在对自己写东西是有信心的。”柳桦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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