源丨影视独舌 文丨李星文
我一直认为历史剧是国剧创作皇冠上的明珠,平常就相关问题想得最多。虽然多是碎片化思考,日积月累也小有体系。拆拆“历史剧”三字 历,人生阅历,无此则轻率浮滑,没有通透见识。史,历史精神,无此则无源之水,无根之故事。剧,戏剧表里,无此则流水账有之,“纪录片”有之,掉书袋有之,走秀场有之,公开课有之,就是没有戏剧的滋味。有没有戏不在于写哪个朝代。戏都是在历史的硬壳上,经戏剧家之手种植、培育而长出来的。戏不是历史的描红,而是蘸着历史的基因,驰骋虚构的才华,写出未必有但可能有,实事求似的故事,再由导演和演员在舞台或镜头前让它活化的艺术。不是说秦皇汉武就有戏,宋仁宗清高宗就没戏。不是说天崩地裂就有戏,承平岁月就没戏。有人的地方就有灵魂的博弈,有政治经济活动就有术和道的演绎。
没戏多向自己的能力和学问找根由。梅西在任何对手面前都有戏。买椟还珠要不得 好像是些古代服装礼仪器物的研究者吧,总喜欢嘲笑古装剧/历史剧是“农家乐”。越是所谓正剧,越能激发他们的优越感。这就是说话咬不准重音,做事抓不住重点啊。甭管古装剧、时装剧,重心都在一个剧字。这门艺术形式看的是戏,服化道摄录美都是支持部门、实现方式。影像方面当然是有技术要求的。但这标准不一定是还原,或者说大概率不是还原。故事讲究失事求似,美术妆发也不过要个自洽的戏剧氛围。电视剧是综合艺术,戏比天大是第一法则,剧本是第一生产力,所有辅助工作为的是“利于表演,强化表演”。专家要有专深的学问,但不可狭隘视野,逼仄心胸。无配合浑一之心,有自高僭越之意,只能是没吃回家吃去吧。 就连《大明王朝1566》的诸般细节(《大明律》的引述、衣冠履的穿戴),都遭到很多攻讦。
作为知识上的求真务实,可以听。但作为戏剧上的审断评判,不要听。因为这些细枝末节,一点儿也不影响艺术家的表达和看戏人的愉悦。五部大古装 过去半年来,大古装剧存货已消耗得差不多。成本大、卖相足的有《大明风华》《鹤唳华亭》《清平乐》。等刘涛的《大宋宫词》、章子怡的《上阳赋》再一播,资本的大航海时代就彻底翻篇了。个人觉得,已播三部,《大明风华》较好一些。戏全在朱家五子身上,国事的家事化有声有色。汤唯的重大贡献不在于演出,而是同意扭转大女主的戏路,合作精神难得。
《上阳赋》那是相当神秘,名字已经改到“妈不认”:帝王业—帝凰业—江山故人—上阳赋。章子怡既在,女性主导剧情的定势当不会改变。《大宋宫词》是《清平乐》的“前传”,能否成功全在“戏”的有无。之前的《鹤唳华亭》绕了一点儿,《清平乐》淡了一点儿,分寸感很重要。
至于《大秦帝国》《天下长安》《山河月明》,算另一挂的了,再说。四部《大秦帝国》 这个系列,制片人始终是焦阳,但编剧、导演班子在换。前三部一戏一格,几乎各代表历史剧的一个分支。第一部是寓言剧,六经注我,强烈的古今对话意识,理想主义双男主,男性中心“配给制”红颜知己。“法治”宣讲成功。应该说成就最高。
第二部是正史+传奇,苏秦、张仪的年龄按较为可靠的记载来,秦惠文王的强国之路大差不差。观赏性仍不错,就是缺了些浩荡之气。
第三部跟历史教科书更贴合,戏味儿就淡了些。这部我没看完。 第四部,也是收尾篇。目前环境下,不大可能有标新立异的戏剧和史识表达,大一统的国家意识会格外强烈。希望出几个活灵活现的人物,张鲁一的秦始皇,段奕宏的吕不韦,李乃文的李斯,应该会有意思。
想象中的《张之洞》 看历史小说《张之洞》,想历史剧的创作。官场中人多数也是科场中人,圣贤书读多了,讲究师出有名、义正词严。所有的政治目的都包裹在堂皇周正的表述中,唱高调和绕弯子几乎就是常态。 现实中人绝非脸谱之人,任谁都不要写成单向度动物和单细胞生物。清流党和当政派如同左右两派,主张各有短长,操守各有明暗。中学信奉者和洋务操办者,也是各有至善和不堪。写出复杂性才有说服力。最好有一个被坚执锐的理想主义者。才好寄托理想、情怀,才好放手代入、大写,才好让作者和观者响应、共情,才好立起一座巍峨的丰碑。悲剧结尾,药劲儿更大。 有了前两条,作品才有历史和社会质感。有了后一条,才有鲜明的价值旨归。当然,这些都要在戏剧书写中呈现。做到了,就能躲开假招子、小儿科的陷阱,也不会受到正能量痴迷者的指责。前后就像两部作品 一部好剧里可以有坏人,但不该有纸片式坏人。可以有境界不高的人,但不该有一无是处的人。 一部历史剧可以虚构重要情节,但不能改变历史的重大关节。戏好就能遮住很多枝节上的不好,戏不好就会漏船载酒,处处不是滋味。 《大明风华》IP出发,原创收场。大女主起步,无主角收场。野心勃勃出发,播出为大收场。前30集好看,后30集庸常。朱棣超越帝位之争,有反省心。朱高炽看穿帝争之弊,有包容心。朱高煦、朱祁镇、朱祁钰又活回去了。 后半部分,朱瞻基很摇摆,也很模糊。两个女主角,一个是套路的恶,一个是乡愿的善。
前后就像两部作品,无论如何有些可惜。虚构是天赋剧权 电视剧/网剧的词根是剧,是戏剧。虚构是戏剧天赋的权利。有些专家抱着一些数据和定论,无视这个常识。有些历史粉抱着原教旨主义的立场,践踏这个常识。观众要有观众的样子。不要认识水平低,用词却狠;不要拉帮结派,互相壮胆;不要看一两集就急着定论;不要自树靶子,再打倒…在明知道不能好好讨论问题的领域,偏要设置议题就是起了杀心。再造古人的精神世界 越来越觉得写好历史剧需要再造古人的精神世界。史书上通常见事不见人,见人不见精气神。即便有个把生动细节,也不足以支撑起一个鲜活的形象。典故会因人尽皆知而缺乏冲击力,不能新解要慎用。
主人公的价值主张就是剧的灵魂,正派和反派要势均力敌。输给负能量的正能量也是正能量,不以成败论英雄。知行合一是闪光的人格,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悲剧之美。好人要大写,坏人要立体。否则,写实了就是流水账,玩虚的就是桥段集。谁当红谁冷清 就历史剧而言,统治时间长的朝代上镜多,汉唐明清是也;统治时间短的朝代坐冷板凳,秦元五代十国是也。南北朝倒是热闹起来了,是架空小说的总落脚地。但不写文采风流,光搞庸俗套路。 别的不说,梁武帝一朝绝对是文华鼎盛之期:恢复国学,考试抡才,提拔寒门士子,皇家图书馆规模空前,《昭明文选》《玉台新咏》《文心雕龙》《诗品》光照千古。这样的时代没理由不出好故事。
刘和平老师的《北斗南箕之歌》还是要催更。历史剧天下三分 就算是一段轮廓清晰、细节完备的历史,要改成电视剧也需要二度创作,填充血肉和“激化”矛盾。如果不做这项工作,它一定不好看,一定是有史无剧。讨论历史剧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要去“史实的吹毛求疵化”。我把历史剧分成三类:第一类是寓言式历史剧,《雍正王朝》《大明王朝1566》《汉武大帝》《康熙王朝》为代表作。
这类剧有明确的借往日酒浇今日块垒的意念,有强大的政治和历史思辨能力,也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和丰沛的审美价值。 这类剧看上去一板一眼,少有明显的常识错误,但并不拘泥于“历史上真的发生过”。《雍正王朝》里的雍正是美化过的,“乔引娣”也只是虚构人物。《大明王朝1566》里的“改稻为桑”是不曾发生过的,锦衣卫“朱七爷”的故事纯属演义。但这是历史正剧。这要不是历史正剧,就没有历史正剧了。第二类是讲故事为主的白描型历史剧,《太平天国》《末代皇帝》《唐明皇》为代表作。
这一类型的历史剧讲究“大事不虚,小事不拘”,依托史书讲故事,尽可能呈现一朝一代的原始风貌。 为帝王将相立传,必有忠奸和正义之辩,但创作者要么依托传统史观,要么客观叙事,其价值观是隐含的。 这类剧也会虚构,但决不会以虚构的方式把戏剧冲突推向极致,它多数时候保持着一种疏离和冷静。也是历史正剧。第三类是虚构为主的传奇历史剧,《传奇皇帝朱元璋》《孝庄秘史》为代表作。
这类剧的故事来自民间野史或者编导新构,没有以古喻今的野心,也没有几实几虚的自觉,出发点只在“好看”二字。 当然,这类剧通常也不会故意篡改重大史实,它讲的故事多发生在历史的暗场处,不会颠覆常识。
责编 | 火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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